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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艺奔赴乡村:从古榕“文学村”到“雏凤合唱团”
2025-11-28 11:08:07

  清晨的阳光穿过古榕枝桠,落在广东龙门麻榨镇中心村旧粮仓的窗台上,这里已经改造成书香弥漫的书局。鳌溪边的文学迷宫里荡漾着孩子们的欢笑,村里的阿婆会自豪地说:“我们这儿是‘文学村’。”

古榕“文学村”

  古榕村的变迁,不是一场转瞬即逝的文艺“打卡”,而是扎进村庄脉络的艺术共生。当莫言题写“古榕下,鳌溪旁,人人都能写文章”,当格非追问“谁是文学村的主体”,这个岭南村落所触及的,实则是更为辽阔的时代命题:在乡村振兴的浪潮中,文艺不是点缀性的装饰,而是撬动经济、缝合社群、滋养精神的坚实“支点”。

目光放到更远处,从福建金谷村的雕塑长廊到浙江德清的艺术村落,从湖南溆浦的“村BA”赛场到重庆璧山的诗意院落,再到广东德庆凤村镇“雏凤童声合唱团”的清越歌声……无数乡村正以实践诠释:文艺与乡土之间,从来不是单向的“赋能”,而是彼此照亮、共同生长的热情奔赴。

 

◆ 栖居,与美相遇 ◆

  乡村的价值,不只蕴藏于稻穗与山水之间,更隐藏在被遗忘的故事与记忆里。

  古榕村的粮仓书局,便是一个诗意样本。曾经储存粮食的空间,如今陈列着地方史志与儿童绘本;楼下纳凉的村民与游客交谈城乡见闻,楼上阅读的孩童向长者挖掘乡土秘史。游客多起来了,村口农家菜馆也热闹起来了,村民自家晒的萝卜干、酿的米酒,成了备受青睐的“土特产”“伴手礼”。

德清艺术村落

  而此番文艺与经济同台共舞的图景,在全国各地乡村渐次绽放。福建泉州安溪金谷村,曾因青年外出而逐渐“空心”。雕塑家陈文令返乡后,将废弃的碾米房改造成“壶庐庭”,在溪岸步道陈列“小红人”雕塑,寂静的村落渐渐蜕变为日均接待千人的艺术公园。村民们感慨:“以前到了傍晚河边就没了人影,如今大家都爱去河边长廊散步,连家里的铁观音也卖得更好了。”浙江丽水古堰画乡,将“巴比松画派”的美学基因植入乡土,核心村村民人均收入从2005年的不足五千元,跃升至2024年的五万余元。以前用来扶犁耙的双手,如今拿起了画笔、经营起艺术品,成为文艺的同行者。

  文艺为乡村带来的,不仅是流动的“人气”,更是留得下的“财气”。福建平潭北港村的“石头厝”,原是闲置的渔家老屋,经艺术改造后,变身可居、可赏、可创的文创空间。2024年,该村接待游客53万人次,旅游收入突破4000万元,村集体经济从不足万元升至百万元。许多村民还巧妙利用本地鲍鱼壳制作冰箱贴,销售旺季日均售卖上千个。

金谷村、古堰画乡

更深远的是,文艺唤醒乡村“老产业”迎来新生。许多乡镇将“村超”“村BA”“村晚”“农歌会”等活动与美食、民俗、非遗联动,观众在赛事之外,体验农业生产,消费农副产品,品尝当地饮食,购买文创物品。浙江松阳开展“拯救老屋行动”,不止于修复老旧建筑,更将农具与乡村手艺转化为“可触摸的展览”,游客住在老屋学习非遗技艺,带动传统工艺复苏。这印证着:乡村的经济价值,不只源于“种什么、养什么”,更在于如何讲好自己的故事。而文艺,正是那位擅长叙事的“讲述者”,将乡土的古朴与风情,转化为被感知、被珍藏的“生活之美”。

 

◆ 润心,力量潜涌 ◆

  文艺如细雨润物,在悄然改变乡村这片土壤。

  以往古榕村村民遇到纠纷,往往靠别人调解,或者展开嗓门的较量。而文艺悄然改变了这个状况。村民们在古榕树下分享“文学人生”时,在粮仓书局看书时,会谈及家长里短、邻里纠纷,然后彼此商量着去和解。这细微的转变,折射出文艺对乡村治理的柔软力量。

石头厝、“拯救老屋”、“村晚”

  热闹的“村BA”活动中,干部与村民一起同场练球,赛后一起吃着盒饭,村民往往会敞开心扉,家中事、村里情自然倾露出来,从前干群之间关系微妙,一场球赛反而让彼此心平气和商量事情。有些乡镇也有妙招,将村民议事会置于球赛间隙,讨论“垃圾清运方案”。村民按球队分组提议,“分街负责、积分兑奖”,以往需反复协商的议题,一场球赛间便尘埃落定。

  文艺犹如乡村社会的“穿针引线”,将散落的人心紧密织在一起。福建浦城县双同村的“匡山女子诗社”,成员大多是村里的妇女。曾经,她们沉溺于玩麻将、打扑克;如今,喜欢用顺口溜书写山水、赞美邻里,微信群里比谁的诗歌写得好。双同村还与邻村开展文化联谊,共舞传统、共办庙会,昔日因山林界址争斗的两个村,如今成了“文化亲家”。

  重庆璧山七塘镇,凭借“艺术乡建”唤回外流的村民。当地打造“云雾花涧”品牌,将荒废院落改造为艺术空间,构筑彩色梯田与昆虫王国。村民或参与运营,或享受合作社分红。以往沉寂的村落,如今周末客流如织,青年返村开办民宿、担任导游,长者在公园从事保洁,获得额外收入。村民从前对公共事务漠不关心,如今因文艺活动而生出归属感。

七塘镇、“匡山女子诗社”、“村BA”

乡村的活力,其实往往蕴藏于那些非正式的交往之中。榕树下的闲谈、诗社中的吟诵、球赛间隙的倾诉……文艺为这些相遇提供了温暖的港湾,让村民从“你我”走向“我们”。这份转变,比制度安排更温柔,也更为持久。

 

◆ 梦想,向阳而行 ◆

  文艺赋予乡村的,远非外在的“妆点”,更是内在的“点亮”。

  广东德庆凤村镇的“雏凤童声合唱团”,便是一束照进现实的光。起初,乡村学校面临“三缺”:师资、方法、资源。广东省文联驻镇干部阮欢与工作队踏遍18个行政村,逐一动员,甚至承诺为困难家庭孩子提供接送保障。从最初10余人报名,到后来43名合唱队员登上星海音乐厅的大舞台,这些在田埂间长大的孩子,以清泉般的歌声唱出《梦想在春天发芽》。当掌声如潮般涌起,文艺正如那束光,照亮了孩子们的心灵,也点燃了他们梦想的星火。

凤村镇及“雏凤合唱团”

  这份精神滋养,对留守儿童与老人尤为珍贵。福建澳角村,曾是一个打渔为生、闲暇饮酒的典型渔村。自渔民诗人许海钦到来后,村中86名爱好诗歌的渔民聚集一起,合作出版了诗集,村口立起“渔获满舱”诗歌墙,“我们不仅从海里捞鱼,也能捞起诗意。”如今,老人们给孩子们诵读墙上的诗句,讲述渔家的故事;孩子们在堤坝的童诗墙前识字学韵。这个曾经闭塞的小渔村,因诗歌而神采飞扬,连游客都感叹:“这里的人,眼里有光。”

  “雏凤”的飞翔并未止于一次登台。在广东省文联支持指导下,德庆县依托广东省音乐家协会、华南师范大学音乐学院的支持,启动“种子教师”培育计划,从全县音乐教师中选拔优秀者参与合唱教学,推进“校校有合唱”的普及行动,让美育从“点上开花”延伸为“全域绽放”。正如浙江湖州将农家羊圈改造为漫画美术馆,福建建瓯在建州美术馆为乡村学生开设版画课程……这一切实践说明,文艺赋美乡村,不是让少数孩子登上都市舞台,而是让乡村孩子能在家门口熏陶艺术,让美的种子在田野深处扎根生长。

湖州“羊圈”美术馆

  浙江德清的“艺术乡建”同样重视“本土培育”。五四村被设为“综合艺术村”后,20多位艺术家入驻,不仅办展览,更传授绘画、陶艺等技能。庙前村的民宿主人学习插花,将客房布置得雅致宜人;村中妇女学会剪纸技艺,作品成为游客喜爱的纪念品。2022年,五四村与庙前村接待游客近100万人次,营收达5亿多元。而比数字更动人的,是村民精神气象的变化,从前觉得“农村不如城市”,如今骄傲地宣称“我们村里办的艺术展,城里都难得一见”。

乡村的振兴,从来不只是高楼大路的物理改变。正如古榕村那棵千年古树,其价值不独在年轮,更在于树下流转的传说,以及因文艺而重获生命力的集体记忆。当文艺走进乡村,它便在乡亲们的心间埋下种子,让老人重温青春的热血,让青年看见家乡的美好,让孩童怀抱未来的向往。

 

◆ 扎根,而非路过 ◆

  文艺赋美乡村,无需“烟花式”的热闹,而需可行的长效机制,使其真正在乡土中扎根。

  德庆县的探索颇具启示。在合唱团“出圈”之后,当地未止步于单次成功,而是通过培训全县音乐教师,将“雏凤经验”转化为“县域美育方法论”。苏严惠教授团队带来的“乡村童声科学训练体系”,薛金雁南老师寓教于乐的《和音阶做好朋友》教案,让乡村教师掌握了“接地气”的美育途径。这番“培育本土力量”的思路,与浙江推行的“文化特派员”制度不谋而合:千名特派员结对乡村,不是简单地送戏送画,而是引导村民进行自主创作,培育乡村文艺骨干,成为乡村文化的“领头雁”。

澳角村、红庙村

  多元的资金渠道、持续的资源投入,为文艺赋美乡村注入了可持续的活力。福建将“周末戏相逢”公益演出纳入民生实事,让村民在家门口欣赏闽剧歌舞;浙江设立乡村文化振兴专项资金,支持农业文化遗产、文化产业与人才培养;广东组织举办乡土文艺能人培训班,实现从“送文化”到“种文化”的系统性转变。“雏凤合唱团”也通过企业捐赠、文联整合资源,缓解了美育“缺硬件、少平台”的困境。

更为重要的是,让文艺融入乡村的日常肌理。广东龙门古榕村将老旧粮仓变成书局,使村民阅读成为生活习惯;德庆凤村镇把文化站用作合唱排练室,让歌声浸润乡土晨昏;浙江安吉红庙村把废弃矿坑改造为网红咖啡馆,使文艺空间成为村民交往的场所……这些实践共同诉说:文艺绝非“高高在上”,它可以是你我散步的艺术长廊,可以是孩子放学后的合唱教室,可以是邻里共议的文化驿站。当文艺成为乡村生活的一部分,它会真正实现“以文化人、以艺育心”。

 

◆ 回归,心光所至 ◆

  文艺是乡村的另一种阳光,投照到人民的生活现场。从鳌溪畔的古榕村,到西江边的凤村镇,从东海之滨的澳角,到天目山旁的德清,文艺正以万千姿态,融入中国乡村的脉搏。

  文艺与乡村的这场双向奔赴,让乡村回归为更有温度、更有故事、更有灵魂的家园。当古榕村的村民在粮仓书局静读,当“雏凤”的歌声掠过绿油油的稻田,当金谷村老人们在雕塑长廊闲坐,当澳角村的渔民们在诗墙前凝望,我们终将明白:文艺可以是一卷旧书、一幅墙画、一首童谣,也可以是一次交谈、一场排练、一段共处的时光,它无所不在。

美丽乡村

  乡村需要文艺,如同需要阳光与雨露;文艺需要乡村,如同需要土壤与根脉。未来的乡村,不会沦为千篇一律的“网红模板”,而会成长为各有性格的“文艺生命体”,或以诗歌低语,或以雕塑矗立,或以戏曲传情,或以歌声飞扬。

  而文艺的使命,正是帮助每一片乡土寻回自己的“声音”,让每一位乡亲都能在其中看见自己的生活,找到自己的位置,活出自我的尊严。如古榕村那棵千年古树,似凤村镇振翅欲飞的“雏凤”,文艺与乡村的共生共长,从不依靠急功近利的“打造”。它要的,是一份尊重土地的耐心,一种赋能生活的智慧,在奔涌而进的时代中,沉淀出每一处乡村独有的风景。

 

(根据《人民日报》《中国艺术报》《南方日报》《浙江日报》《福建日报》《三联生活周刊》等整理,若有侵权,请联系删除。)